2005年12月27日 星期二

讀書的時間和空間


今年我讀過一篇很動人的訪問,就是以下由“網絡與書”總編輯郝明義訪問詹宏志的文章,我也一度是書不離身的人,但相比於詹宏志,我還是不夠勤力,也不夠認真。我欣賞他讀書的態度,也有著和他相近的脾氣──不喜歡問人,愛自己找答案。因此我花了很多錢買書,但那是美好的經驗,至少我認為跟書打交道比跟人打交道容易!
我在什麼地方都可以投入閱讀和寫作,不過在家中主要在書房和睡房,由於家中有兩個書房,我是習慣在放書較多的一間工作和閱讀,這書房內的書放得亂,我是每過一個階段才整理一次,以免影響某一段閱讀的心情,也怕把書放回原處不易再找出來。在睡房時主要是一面陪太太看電視一面閱讀,這時候多數是讀小說,可以一心二用。我很羨慕詹宏志可以四時多就起床閱讀,香港有一位蔡東豪(我常懷疑他是孔少林)也是早上四時起床上網和讀書寫作的,我時常想學他們不過就是貪睡,周六周日我會在早上六七點自動自覺起床讀書,太太常說我有病。
詹宏志是文人,但也是生意人,雖然他辦的“明日報”失敗了,但他也輸得很漂亮,在訪問的原文中他也談到一些出版的理念,談到他用什麼準則去決定出不出一本書,我讀的時候在想:澳門什麼時候會出一個詹宏志?什麼時候才有人會認真的為澳門這個市場出一本暢銷書?當一個有本事有理想的讀書人真不容易,轉刊這篇訪問的一部份,與我那些讀書和不讀書的朋友共勉!


詹宏志——我的讀書習慣
閱讀除了人和書之外,時間、空間也擔當著重要的角色。何時閱讀﹖何地閱讀﹖不同的時間和地點,會跟閱讀這活動擦出不同的火花。被喻為台灣新一代傳媒教父的詹宏志,如何在非常有限的空閒中偷出時間跟書本交流,個人的閱讀習慣如何﹖且聽他娓娓道來。
郝﹕網絡上有一篇文章,寫詹宏志躲在會議室裏讀偵探小說──一個人對書本的專注場景,顯然是極其動人的畫面。
詹﹕我也看過那篇文章。那大概是指開會的時候。因為我一定準時或者提早進辦公室,可是其他人可能容易被事情絆住比較晚來,我就會先看書,等到其他人到,就趕快把書藏起來,大概是那時候被偷看到了。
工作之後,讀書時間愈來愈支離破碎,我在辦公室出了名,因為我上樓梯會一面走路一面讀,在街上走路、過馬路等紅燈、搭公車,我也拿書。時間零零碎碎,不湊起來就一點都不值錢。有一天我從凱悅飯店開完一個會出來等車子,坐在路邊就把書拿出來看,被一家周刊拍下來,還寫了一點半嘲諷的報道,類似「這樣子公司還會有人在經營嗎﹖」等等。我的時間的實情就是如此。如果不用這些時間,就達不到年輕時候那麼自在就可以讀的量。現在是兵馬倥傯,所以我學曾國藩讀書的方法。
我自己會在出版業裏做那麼久,也不完全是對出版那麼熱愛的緣故,因為其實對出版灰心喪志的時候也很多,但只要到其他行業,都做不久,因為會覺得怪,覺得少了一個東西,覺得上班看書罪惡感特別重。以前我在唱片公司,某天沒事就把書拿出來看,突然有人敲門,我嚇得趕快把書藏起來。後來想想,我是總經理,沒有人會開除我,來的都是同事,也不會怎麼樣,但我就是覺得這時間是別人的,看書是personal enjoyment,好像是用別人付薪水的時間做自己的事情,會很不好意思。在出版社上班,則可以理直氣壯的看書,因為在那個時間看書,還可以幫老闆把錢賺回來。
看書對我來說像是酗酒一樣,無可救藥的陷溺,東看一點西看一點,心理上就感到開心。

偷時間換知識
郝﹕這樣片段片段地閱讀,你怎麼延續印象﹖
詹﹕年輕時候完全不成問題。現在要接起來,花的力氣就大了,如果間隔時間長了點,就必須再看一下前面。但我現在也看得很開,因為時間就是這麼破碎,看多少都無所謂,接不起來就算了,我沒有那麼在乎。年輕的時候,一坐下來看書,我就會拿出筆記,現在也不會了。讀書是打發生命,並沒有要拿它來幹嘛。我說這是閱讀的「快感政策」。
郝﹕我記得你有早起的習慣,你的閱讀時間有沒有特別分配﹖
詹﹕我起得非常早,大概是四點半起來,那是最舒服的時間,這段時間我就用來看書、寫作、上網。我是鄉下人,本來就比較早起,但刻意這麼早是大學開始。熄燈之後,我就會拿書到餐廳裏面,讀到兩點,然後回宿舍睡到六點起來。我養成一種紀律,讓睡眠長度維持在四到四個半小時。
後來到報社工作很晚睡,離開報社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調回早睡早起,十二點睡,四點起來,一直維持了二十年,即使外出旅行也是如此,到那個時間就自然醒來。那時候周圍環境是靜止的狀態,這狀態跟晚上又不太一樣,晚上讀書是「漸入睏境」,早上讀書則是「漸入佳境」。當看完書要出門時,會精神飽滿,早上讀書不那麼時髦,但效率比較好。早上也是比晚上好的寫稿時間。我現在覺得,晚上需要咖啡、克補,需要一些搏鬥,早上就不需要,是在慢慢打開的狀態。早上的時間最完整充實,一出門,時間就支離破碎,連回家的時間都不可預測。
我大概八點左右出門,然後就是中午沒約會,在辦公室吃便當,大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可以讀書。我在工作當中最喜歡的一種情是,訂好一個約會,但對方臨時失約,突然間多出兩個鐘頭,那是非常開心的事情。
郝﹕晚上回到家之後你怎麼安排時間﹖都讀些什麼﹖
詹﹕我還是會看書,但現在比較不能對付硬的東西,因為會疲倦,所以讀一些小說,一些比較輕的論述。年輕時,睡覺前躺在上還都可以讀《方以智晚節考》,或是微積分。那時候腦筋清醒,現在精神狀態都有自然律在支配。
郝﹕對於閱讀的空間,有沒有特別的講究﹖
詹﹕我有固定的空間,也有不固定的空間。固定的空間是我家裏某幾個位置。以前是書房,現在書房放電腦,一旦坐上去,書就變成配角了。所以我看書的地點主要在客廳的一張桌子上。它跟了我很多年,幾次搬家都留,那張桌子很大,可以同時放很多書。我看書喜歡對照參考,所以有時會同時打開好幾本,我的習慣是如果看到人名,我一定查出此人的生卒年份,然後寫上去,產生一種check的功能。所以我很喜歡用那張桌子。如果是假日,我就會在一張面對窗外的沙發閱讀,那是relax的地方,連讀書的心情都不太相同。辦公室裏,我也非常喜歡會議桌。這桌子開會當然令人頭痛,但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就很舒服。
這些年來,我尤其有點心得的空間是在候機室跟飛機上。因為經常要花很多時間在飛機上,我看書又很快,所以一定要計算飛短程要帶多少書,長程又要多少。如果碰到轉機延遲的時候,就會出現青黃不接的問題,必須想辦法在機場補充貨源。這是中毒者的跡象,要按照劑量來,一天打兩針,如果沒有就會雙手發抖,口吐白沫,必須找到新的藥。所以我必須很有計劃。我不帶很多書出去,因為會減少帶書回來的力量。有時候我也會帶一些可以在路上看完就丟的書,同樣的空間就可以換新書回來。
分兩類題目看書
郝﹕談一談你的閱讀習慣和方法吧。
詹﹕我讀書不是很有系統,但大概可以分為兩部分來說。一是某一段時間,可能三年、五年,對幾個題目充滿好奇,我會比較有計劃地找相關書籍來讀,尋找淵源、建立自己的理解脈絡。其他部分,就是放縱自己看吸引我的題目,不管它有什麼意義、用途。比較有計劃的部分,大概都同時維持三到四個題目。譬如我曾經有過一段時間花很多力氣想了解public culture,包含批判面跟解放面,所以去讀有關的各家理論,想要知道一個面貌。
比較沒計劃的部分,像十幾年前,寫完《創意人》、《城市人》之後,準備寫一個題目叫《旅行人》,還取了一個副標題﹕「關於行動的靜思」,或「關於旅行的形上學」,意思是說,人之移動,其中有一部分看起來沒有具體的動機,好像除了去把財富花掉之外,沒有積極的目標,然而事實上這裏面另有價值。譬如中國認為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西方相信travel的教育功能,這行動本身一定有一個隱藏的意義。所以我想用帶故事,帶反省、理論的形式,最後提出一個新的時代的旅行觀的小書。
會有這個動機,是從康有為的《歐洲十一國遊記》開始,特別是拿他在裏面所說的話,去對照後來他所做的事,再以一個今天的旅行者的角度做比較。等到要動筆了,我覺得我擁有的故事還不夠多,就想應該看更多像康有為一樣的旅行者,他們都基於不同的理由去了某些地方,待在某些地方,然後回來後改變成另外一個人。從他們的述、感受,我來看看更多的why people travel這樣的故事。
這是1987年的事。一開始我是找大家都熟悉的、有名的探險家,慢慢就找到更冷僻的作家,書已經沉默在時間膠囊裏的作者,愈找愈多,忘路之遠近,所以,等到我回過神來,十二年就過去了,然後蒐了一屋子這樣的書。有些書很難找,但幸運的是,我有一個姊姊剛好在美國圖書館學系讀博士,所以通過她的力量,所有買不到的書,就設法用館際交換的方式借來影印給我。這本書到今天都還沒寫,閱讀的過程對書的寫作幫助也不大。這些舊典不一定是經典,但在西方過去幾百年裏頭曾經是很重要的東西,而中文世界沒有的。所以後來就逐漸產生一個計劃,成為城邦裏面馬可孛羅的旅行文學。書都選好了,只是受限於我寫導讀的能力,出太慢。
這個題目就是有點不期而遇。我不知道我在找什麼東西,就多看幾本,每一本都指向過去影響它的書,這些書在歷史上有個暗流,往上會溯到上游,往下會到下游,所以不知不覺就把這系統給讀起來。近年來這些題目的形成,我都持一個比較放縱快感的政策,看哪個題目讓我有感官上的歡愉。

扣問作者鬼魂
郝﹕透過閱讀來加強自己的能力,你在這方面是一個代表性的人物。不管你過去學電腦,還是花五、六年時間了解財務相關問題,你透過閱讀來獲取一些專業能力的方法,秘訣為何﹖
詹﹕我是一個畏懼跟人接觸的人。很怕問人問題,也怕去上課。每當我碰上什麼不會的東西,就覺得沒關係,這世上總會有相關的書。所以,我習慣用讀書來解決工作裏某一技能的困難。
不會的東西就找書,這其實是在學校裏面的訓練,一個題目,怎麼通過書的尋找把它包圍起來。在出版業的生涯裏,我原來是一個編輯。但是在遠流的時候,我下定決心從編輯跳到marketing的角色。於是我把台灣所有跟marketing有關的教科書,跟談marketing的商業書找來,四、五十本都讀了,所有理論在內心反芻,試在工作上驗證。這個習慣到今天還是一樣,每當遇到困難,或者新做一件事,比方說電子出版,要了解跟數位版權保護技術相關的東西,就是找書來讀。當然現在工具更多,不一定是書,可能透過internet搜尋到很多文章。
很多人書讀得很好,但是並不真正相信書,沒有跟書反覆交談。我認為書很少說錯,也不會讓人無所依從,只是,我們不應該只按照表面來理解,而是必須反芻,扣問作者的鬼魂。這幾十年中,因為我的工作範圍一直在變動,讀書這個技能幫了我很大的忙,不然我每個月都要上課,三十年的東西可能要用六十年來學。我很幸運的在讀書的時候,有得到讀書的基本技能,整個學校教育,就是應該教會大家讀書的技能。
(全文刊登於網路與書No18《閱讀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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