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佬的本質

剛讀完黃碧雲新出版的小說《烈佬傳》，心情隨之沉重，但我明白她這次已經盡量把故事說得淺白易懂，流露溫情，不過書中各人的命運始終太陰暗，我很佩服作者用了那麼大的心力去關注和書寫這些被社會放棄或遺忘的人，在閱讀的過程中卻不停在質疑，一位好作家真的值得花時間為這些人渣、癮君子、小偷、囚犯、傻佬寫一本紀實的小說嗎?

書中的「烈佬」都選擇了一條主流以外的人生路，主角周未難自青年時期犯案到晚年，不停進出監獄，他的生活圈子圍繞各種「黑暗的孩子」。作者花了大量時間進行資料搜集，把各人的犯案細節寫得深入細緻，同時她在敘述中適當加入廣東話，把讀者漸漸引領到一個「烈佬世界」，漸漸了解他們的生活秩序，漸漸察覺這些人在我們的社區確實存在，只是大家習慣了視而不見，避而不談，也從來不會傾聽這些「壞人」的故事。

周未難和書中眾多烈佬的主要聯繫是彼此的毒癮，這也是他們一再做壞事的源頭，有毒癮的人一旦發作，會放下所有價值判斷和無謂的尊嚴，會不惜付出任何代價來換取一時的快樂，「那味嘢令你忘記時間，忘記自己，忘記這個世界。這種快樂，可以有幾個小時。醒了，就很想快點再忘記，就好想再第二次。成世迷迷糊糊，最好永遠不要醒來。」作者總是非常簡潔扼要地敘述烈佬們的所作所為，沒有批判，也沒有悲憫，只是不得不如此。「我行這條路，我一樣有付出。」然後我們看到他們一個比一個折墮，或者一世人從未正常過，而這也是一種生活態度，也可以理解成命運給他們選擇了這麼一個位置，社會安排了一條這樣難行的路讓某些人受苦。也許他們的本質都不是壞人，我有時會想，如果把「吸毒」的主題換成寫「賺錢」，故事或會更恐怖。

《烈佬傳》的厲害之處是以一群卑微的壞男人來述說香港社會發展的另類實況，而且不動聲色地寫出了史詩式格局，有些人的小說寫城市的夢幻，黃碧雲卻善於書寫城市的夢魘，即使她從來不受大眾歡迎，但那從來不是文學創作的重點，她為小眾所付出的努力還是令人無法忽視的。

(刊於2012年9月5日澳門日報新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