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走了

外婆走了，她走的時候，我正在加班工作，沒趕上見最後一面，於是我相信，或者我們對彼此的最後記憶，合該是兩星期前我去護老院探她時的畫面，我跟她談了最近的生活點滴和未來幾個月她較關心的一件大事，那個畫面，還是充滿關心和溫暖的。

近一年來，我們一家人都為外婆的病情而奔波，請了工人全日照顧，安排了有醫護人院的護老院，劃分好各人的探病時間，節假日盡量抽時間陪她，我知道我們已經把可以做的一切事都做過了，而這一切都是很值得的。大家的努力的確令外婆在世上多過了一段開心的日子，多迎接了一些好消息，多了卻一些心願。

我是外婆第一個孫，陪她打麻將，聽粵曲，吃她煮的飯的機會都最多，有很多屬於彼此的美好回憶，但我知道我們之間不只因為這些瑣事而分外親切的。

我與外婆感情特別好，原因是她是世界上唯一一個一直真心支持我的人，其實我在十六歲之前都是一個失敗者，總之所有親戚朋友都會覺得我將會是家人的負累，不過外婆一直都覺得我很老實，很勤力，未讀書之前很可愛，只是讀了書之後成績不太好，她也許是唯一一個一直認為我會爭氣的人。當然有另一些長輩會一直拿我跟其他孩子比較，老是認為我是最不爭氣的一個。我感激外婆一直看到我好的一面，也一直跟我強調那好的一面，十六歲之後，我突然變了另一個人，一個再也不用家人擔心，而且再也不用聽別人來說三道四作無謂比較的人。

也許，如果當時連外婆都放棄了我，我就會像其他人的想像一樣一事無成，不過她在我最困難的時候都沒有給我打擊，這讓我還有了一點改變的動力，有這樣的力量就可以改變很多事情。

外婆身體狀況轉差的時候，需要住在深切治療部，那段時間我開始謝絕一切應酬和活動，每日下班之後就到醫院探她。後來她情況好轉，但要入住護老院，而且再也不能行動自如了，我們看見她的情況，表面上還勸她要積極一點，暗裏都很心痛的。

其實那時我已經開始在倒數，這一天總會來的，一個八十幾歲的老人家不可能永遠陪伴著我們的。於是每次去探她，我都準備好要說些令她開心的事，其實這段時間每次見面都可能是最後一次，因此探完她的心情總是不太好，老是擔心不會再有下次。

外婆住的護老院本來在氹仔，我初時去探她尚算方便，後來院舍被逼遷往黑沙，坦白說環境是差了很多，家人每日為她奔波也是很辛苦。不過她很堅強，為了完成她自己定下的目標，捱過一關又一關，直到今日上午。

也許外婆對我的印象，主要都停留在我的童年時代，而我跟她相處多年最深刻的時刻是有一次在醫院，她跟我談了很久，談來談去都是說我沒有讓她失望，我十六歲之後所做的事她全部都滿意，她慶幸我終於沒有變成家人的負累，不枉她當年一直給我支持，我知道這些話是她趁自己尚算清醒時趕緊跟我說的，我都一一記住了。外婆讀書不多，絕對不會知道什麼叫以生命影響生命，但她的言行的確影響了我的人生，而且還會繼續影響下去。

今日，儘管我趕不及見她在生時的最後一面，但還是趕到醫院看她離開時的樣子，她走的時候，應該是安祥平靜的。

外婆當然永遠活在我們一家人的心中，大家的生活依然會繼續，但願我以後走的路仍然不會讓她失望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