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外之悲

他耗盡一切心思，希望回到那場夢裏。

        他在夢中得到渴望已久的自由，而且，他終於解決了那對男女。

        他不時躺在床上，認真追憶夢中的情節，依稀記得那些對話、動作、顏色，乃至曾經牽動過的情緒。在複雜、混亂、迷幻的記憶中，他惘然入睡，然後，當他醒來時，總為無法再次潛入當時的夢而懊惱，而那場古怪的夢，竟可令他回味無窮。

        他很想知道自己在夢中如何處置那對男女。

        但他醒來後甚至記不起自己跟這對男女懷有何深仇大恨，也搞不清他們究竟是誰?

        他只記得他醒來之前滿身鮮血。

        那是一場充滿血腥的夢境。

他在夢中還拚命找尋屋中的清潔用品。

他曾經意識到染滿鮮血的雙手必須洗擦乾淨，屋內的血跡亦理應全部清除。

那男人的頸椎被他用力扭斷，這似乎是毫不費力的事。

那女人因試圖用剪刀襲擊他，卻被他奪過剪刀，還剖開了腹腔，這亦是順其自然而發生的。

在殺了那個女人之後，他記得自己曾嘗試把臉擠到她的肚子內，儘管這是相當可笑的行為，但在那一刻他對女人的肚生起一股強烈的慾望，把頭探進女人的身體時，鮮血為他帶來陣陣暖意，在如此荒謬的夢境中，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快樂。

由於意識到這不過是一場夢，所以他並不在乎殺人的後果。他當然也沒有想像過殺人的過程原來那麼短暫，殺死兩個人，原來可以那樣簡單。

從前他看了大量關於以暴易暴的電影，還有一些偵查兇殺案的小說，那些作品對於殺人者的動機總是有複雜的描述，直至經歷了這場夢，他才明白謀殺是多麼輕鬆愉快的一件事。

他忘了自己在夢中如何清理兇殺現場，但清楚記得在忙亂之中仍不忘以手機拍下照片，同時還在社交網站寫了幾句幽默的話，與各方「朋友」分享自己當時的心情。

那天一覺醒來後，他如常生活：玩網上遊戲、與網友聊天、看色情影片、肆無忌憚地自瀆、喝了很多啤酒。

他喜歡這樣的無拘無束。

可是他開始對那場血腥的夢念念不忘。

他很想知道自己在夢中如何處理那對男女死者的屍體。

每天晚上他都希望重回那個夢境，再次感受殺人之後的美妙感覺。

然而，有些事情的確可一不可再，無論他如何努力，結果都是美夢成空，他似乎再也無法回到那個夢了。

半個月後，當他正在瀏覽前度女友的網誌，並刻意留下惡毒淫穢的留言時，他的鄰居和三名警察來到他的家。

那名多事的鄰居，聲稱已近半個月沒有見過他的父母，而且在家中聞到臭味，於是報警要求警方入屋調查。

警察詢問他知不知道他父母現時身在何地。

他毫不猶豫便直言兩人早已死了。

警察追問兩人死於何時，可有證明文件。

他說兩人早在他未成年之前已不在人世，並在一個文件夾中取出一張政府發出的證明書。

        警察接過文件後大為緊張，突然把他按倒在地上，並讓他戴上手扣。他們說他把自己的小學畢業證書當作父母的死亡證，有理由相信他神智有問題。他們再追問他父母的下落。

他說他跟父母關係疏離，已經很久沒有跟他們聯絡。

這時鄰居卻說他和父母一家三口一直住在同一單位內，怎可能沒有聯絡。

他痛罵鄰居多管閒事。

鄰居卻罵他是忤逆子。

他要求警察別讓鄰居干預他的家事，這時警察卻在屋內有所發現，一對男女的屍體被放置在衣櫃內，屍體已腐爛並長出屍蟲，其中女死者的腹部被剖開，但沒有取出內臟，因此腐爛情況較為嚴重。

警方推斷他殺害了自己的父母，並與屍體在屋內共處了十多天。

他聲稱自己無辜，強調父母養育了他三十多年，他沒有理由要殺害他們。

鄰居大罵他是沒有人性的兇手。

他卻突然開懷大笑，對對對，我回來了，這是夢中發生的事，我終於回來了。

這時警方的支援已到，大批警員封鎖現場，法醫人員也開始處理屍體和搜集證據。同時，警方在他的手機和電腦內發現多張他殺害父母之後與屍體合影的自拍照，而且有部分照片在事發當日已上載到網上，可是他的網友根本沒有關注過他發的訊息。後來他的網友向警方表示早已懷疑他患有妄想症，理由是他經常吹噓自己在賭場贏了很多錢，又不時誇耀自己有刺激的性經驗，可是網友認為他無時無刻都在網上活動，大家早已習慣這種無中生有的瘋子，所以無論他在網上張貼什麼圖片和訊息，網友們都不會在意。

在警員重重包圍下，他開始自言自語：沒有問題啦，不用擔心啦，這只是在夢境中，我又沒有真的殺人，這不過是夢想的情節，很有趣吧！在夢中是可以發生任何事情的對不對?爸爸媽媽早就跟我說過，做人要有夢想呀！我不就是一個聽話的孩子嗎？我又不是爸爸媽媽肚中的蟲子，我怎會知道他們為什麼要躲在衣櫃內呢！不過呀，這也是很正常的反應呀，小時候我做了錯事，我怕大人責罵時，也會躲在衣櫃啦。他們一把年紀了，犯的錯事還會少嗎？我當然沒有殺我爸爸媽媽，即是殺了也只是誤殺，我在夢中的確是殺了一對男女，但我根本不知道他們是誰呀！你知道你爸爸媽媽是誰嗎？哎，這場夢已經有點悶了，什麼時候會完呢？我突然很想吃媽媽煮的早餐，希望醒來時可以吃到吧！

警方始終無法找到他的殺人動機。

他只是語無倫次的說自己在追尋夢想。

(刊於2013年6月14日澳門日報小說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