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石頭的人

小時候讀《聖經》，有個故事說一個犯了罪的婦人被帶到耶穌跟前，押運的人要大家扔石頭砸死她。他們這樣做，是要令耶穌處於兩難境地，如果他同意處罰婦人，即是大家的同道，如果耶穌反對，此事就變成告他的把柄。耶穌卻對大家說：“你們之中，誰沒有犯罪，就可以先扔第一塊石頭打她。”然後，大家無言以對，唯有悄悄地散去。

年紀越大，對這個故事的體會越深。耶穌的說話固然是當頭棒喝，但現實生活中，能面對自己有罪的人也少之又少。

有沒有發現這個社會越來越多非理性的指控？在新聞娛樂化的時代，人們習慣把任何事情都訴諸感性。只要大家對某人印象不好，即使沒有犯錯，大家也會找到一些群起而攻的理由，甚或創作一些純屬無中生有的指控；只要有人夠膽帶頭反對某事，總會有人跟在後面躍躍欲試，向主事者扔石頭。

有沒有發現這個社會越來越不需要講道理？一旦某人某事被輿論不幸咬住，大家就會唯恐事情炒作得不夠轟動，不夠戲劇性，於是致力道聽途說加油添醋。沒有人會理會當事人的解釋，更沒有人希望了解事情的真相。人們也許並不關心誰是誰非，當然也絕不會承認自己人云亦云或怪錯好人，大家熱衷的是一窩蜂跑上前面，起哄和扔石頭。

小時候，我們都被教育成害怕犯罪的孩子。長大之後，我反而很害怕那些毫無罪疚的人。我們身邊有很多自我標榜大公無私，黑白分明的好人，也許你永遠不會知道這些正義的化身專橫起來時可以有多恐怖，他們一旦心癮發作想找些人來讓他扔石頭時，可以有多不擇手段和心狠心辣。有時候，某些擁有完美人格的人士，往往會為了臉子或維護自己的完美而違背良心，永遠堅持“我對你錯”，即使他們發現自己搞錯了，也只能一錯到底，累己累人。

久而久之，我們對別人的寬容不斷減少，對自己的要求也接近嚴苛。如果我們容不得別人犯一點小錯，也沒有勇氣承認自己犯過的錯失，大家是不是只能戴上一個虛偽的面具做人？大家的口袋裏是不是要時時準備一塊石頭，遇事時爭先扔向別人，讓自己永遠站在道德高地？

(刊於2009年5月27日澳門日報新園地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