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骨文心的詩詞對聯

武俠小說大宗師梁羽生先生月前病逝，他的作品和他開創的新派武俠小說潮流又再成為話題。在這個已經沒有太多人講究俠義精神的時代，一位武俠小說家的離開是會教他的讀者份外傷感的。我不太清楚現在還有多少年輕讀者會把武俠小說作為主要精神食糧，但我非常慶賀自己在少年時代讀完金庸的十幾本小說之後還有興趣去找其他武俠作品來欣賞，這樣的好奇心曾經為我打開廣闊的閱讀天地。

儘管每一位讀完金庸小說的讀者都會覺得他寫得很出色，但我總覺得其他作者的作品也各有長處，金庸之前，至少還有白羽的《十二金錢鏢》和《偷拳》把江湖故事寫得引人入勝，趙煥亭的《奇俠精忠傳》和《英雄走國記》把筆記野史和官闈秘聞化入武俠小說而且寫得風趣生動，還有名氣更大的還珠樓主寫劍仙，平江不肖生寫奇俠，打造出中國式的奇幻世界，其想像力之豐富絕不下於《哈利波特》和《魔戒三部曲》。既然有這麼多好看的小說，為甚麼大多數人讀完金庸小說之後就會覺得“夠了”、“其他人寫的武俠小說都不好看”呢？而且人們對金庸的推崇和對其他武俠作家的冷落，真不知是把武俠小說的天地開拓了還是收縮了？

梁羽生是金庸的同輩好友和舊同事，他自一九五二年以《龍虎鬥京華》把衰落多年的武俠小說再次寫得大受歡迎後，合共寫出三十五部長篇武俠小說，其中《雲海玉弓緣》、《白髮魔女傳》、《七劍下天山》、《萍踪俠影錄》等均甚得讀者喜愛，並曾拍成電視或電影。他的作品具有濃厚的文藝氣息，人物更多具有名士氣派，並且把歷史元素滲入小說中，令武俠小說的趣味提升到文學欣賞和歷史普及的層次，可能也為後來者提供了新方向。梁羽生筆下的俠義故事多為反映俠士的人性光輝，後來金庸寫的卻是敢作敢為的楊過，不守規矩的令孤沖，還有比無賴更無賴的韋小寶，這些並不完美的人物性格反而更得讀者認同，幾十年過去了，還有多少人會記得梁羽生筆下的金世遺、張丹楓、卓一航呢？

然而，梁羽生小說真正可貴之處在於其優雅動人的文字，以及穿插於小說中的詩詞對聯，在這些通俗小說之中，有大量令人讀著讀著就進入古典意景的詩詞，金庸的小說情節即使再精彩刺激，但終究難以取代梁羽生作品不落俗套，盪氣迴腸。

這本《統覽孤懷》是梁羽生的詩詞對聯選輯，分為三輯，“少年詞草”為作者1940年至1946年所作、“彈鋏歌”是膾炙人口的武俠小說詩詞及回目對聯，“劍外集”則為其他詩詞對聯創作，在這些作品中，梁羽生展示了一個中國文人對於文學創作終生不倦的追求，由古典詩詞創作到現代詩，由小說回目到難度極大的集句聯、嵌名聯，字字皆有學問與巧思。

所謂“統覽孤懷”，為作者的集句聯“俠骨文心雲霄一羽，統覽孤懷滄海平生”，梁羽生本名陳文統，這副嵌名聯巧妙地把作者的兩個名字和文學心路都展現出來，真是巧對。

我覺得這本書值得推薦，因為今時今日能寫出俠骨柔情的詩詞者不多，能把小說和詩詞對聯結合而同樣寫出古典氣派者更是絕無僅有，《統覽孤懷》裏的每一則作品都值得再三回味，讀著讀著你就會慨嘆，為甚麼老先生的中文如此出神入化？為甚麼我們現在讀到的中文多數狗屁不通？那個武俠時代的文采風流，何時方可復見？

刊於2009年2月15日澳門日報閱讀時間版